七点十分起床,去附近的医院看病。
七点多钟的市郊,焦黄的草坪上吸附着一层厚重的雾,没有往常的那样干净,像病床上晒得发黄的棉被。
整个世界都是大病初愈的样子。门口的医生们对体温一查再查,病院门口咳嗽的老人来回逡巡。医院门口的花无精打采,开得褪了色。
老中医问我的年纪,刚想说十九,顿了一秒才想起来我已经二十。啊,二十了啊。
去药房抓药,看红的橙的白的黑的药材一样一样装入那塑料袋。只认得里面有玫瑰和茯苓。药香充盈。
回家途经菜场,香烛店里的男人做着活。陈旧的玻璃门反射着一座崭新的纸房。
在这里,烧元宝、扎芦苇库的风俗仍然留存。
纸元宝必要手折的。从周五到现在,已经耗费几个下午折叠白钱、锡箔,还有最近几年才时兴的黄红花纸,元宝式样有开口的、闭口的、双尖角、大宝船、大小双口、莲花、象式、金条、八角亭。我几乎都折闭口式。
老太太传授给我所有她知道的元宝式样,在她离去后这个氏族里再没有对折元宝一事认真的人。我还未上学的时候常常坐在那件昏暗的堂屋里,荡着双脚看她一个一个一丝不苟的折叠白钱和锡箔,折完还要在每一个上面吹一口气,直到看见锡箔上蒙上一层白雾。我似乎问过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说是为了让离开的人认得。
绵密厚重的云团,潮湿的空气,黄色八仙桌上摆放一摞一摞的锡箔。
凉气顺着单鞋的橡胶底攀援,脚趾缝却渗出黏黏的汗。
挂钟摇摆,发出洪亮的三声。
纸张对折、翻转、撑开,布满褶皱的手指在花上轻掐轻捏,直至一朵银莲绽开。她裁下一条银纸带向我推来,嘴里念念有词。我伸出小手接过那薄薄一片,便再没有放下过。
那场景,现在想起来真的不是什么温馨的回忆,也许神圣更恰当。配着那古旧摆钟的声响,我是在那时稍微懂得了些死亡的必然。
幼年曾十分怀疑折元宝的意义。于是在某次家族的祭拜上,我说出了这样的话,我说,折元宝有什么意义,烧完了就没了。那时祖母脸色瞬间变了,说小孩子说什么浑话。
可折元宝的任务还是落到我头上,因为小时候除了折元宝尚有更有趣的东西等着我,所以这一袋袋的元宝,有时候竟到祭祀前才完成,其质量也可想而知,两三张一折的,没塞边的,八张半纸叠的莲花比比皆是。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就被同化了,也不再质疑、追寻这么做的意义。
长大后才稍稍懂得,其实很多时候大可不必执着于事情的意义有无,没意义能提供诸多的生命力、奇事、微小细节和说故事的接口,而人大可以畅快享受,这就是没意义的意义,或者可以说是它的诸多意义之一。
更何况,“意义”这个词本身的意义就没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