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皆为芸芸众生中的某一朵。——题记
门口的木兰开了。
花瓣硕大,芳香扑鼻,一如绢白伞面上新绘的淡雅墨痕。夜间,月色顺着花瓣蜿蜒而下,瓣瓣如若观音掌心拢住银辉,宛若一盏盏馥郁的灯笼,绣在木兰树那枯瘦的指尖。
清明将近,寒潮突至,漫天飞雪。我在二楼看见无数木兰自枝头曳下,寂静地被白色掩埋。虽知晓它们曾在此处鲜活,但并不知道哪片土地承载着它们最后的旅途。
度过一日,如同跋涉过一个季节。跨越一个季节,才发觉每一日都雷同。
每一日,昏暗的厨房里,家人坐满八仙桌,将就着碗中的饭菜,盯着电视里确诊人数向上窜去,旧电视里的版图浸染红色。
祖母说除了看国庆大阅兵,从没见过电视屏幕如此红过父亲不再出去打牌。扒拉完饭碗,裹着臃肿的大棉袄上楼,骂骂咧咧那恼人的野味。长长久久的,躯体陷在弹簧床上,半眯缝着眼,瞧电视里生龙活虎的演员。
今年冬天的被窝暖得异常长久。睡眠也异常深沉。可总觉得心里空空的,不踏实,连呼吸的空气都格外焦灼。
我裹着睡袍,睡眼朦胧地看着那木兰,才发现自己的不明所以已经被终结。
因为凋谢。
想起路遥在《平凡的世界》里说的:“是的,如果一个人是按自己的法则寿终正寝,就生命而言,死者没有什么遗憾,活着的人也不必过分地伤痛。最令人痛心和难以接受的是,当生命的花朵正蓬勃怒放的时候,却猝然间凋谢了。”
冬日的生命似乎格外脆弱。也许是因为南方的湿冷侵入躯体,连带着心跳也缓慢,意志也溶解,所以村中老人,有两个没熬过去。
新冠状病毒时期的葬礼办得及其简陋,摆了两三桌人坐不满,稀稀拉拉,颓败相。丧乐队经请示,在第三天赶到现场。还是熟悉的唢呐,锣鼓,八仙抬棺,丧乐伴随着炮仗轰鸣,成为了小城所有人的生命韵脚。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坐在距离棺椁不超过三十米的二楼,夜雨中听见唢呐勾魂的声音。那调子总是很无厘头,捉摸不透它下一个音要往哪里扭动,想来,生命也是如此充斥着不确定。
丧事结束,积雪融化时,仅剩的几朵木兰耷拉着,没精打采,大伤元气。一棵年迈的滇藏木兰,加之一刻单纯的预判,自顾自地舒展了臂膀,未曾料及冬日残酷的反扑。
我困在家中,隔着窗,隔着温差,隔着一场雪,看它。
时间约莫是4月中旬。气候渐渐和暖起来,久违的雀鸣溪水般途径耳畔。我这才敢确认,春日将近。
在村中那刚刚办完丧事的人家,有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儿。孩子玩心重,偷偷开了后门,探头探脑,见她奶奶在田里劳作,便带上门,在后院的土路两边,用根细树枝,嘟着嘴,泥土里戳戳弄弄,时不时跟发现了新大陆似的突然蹲下,刨出一两个小小的白螺壳。
那红棉袄一路烧到木兰树下,小手抓起土壤中凋谢的木兰,放在手掌心里打量了半晌,最后毕恭毕敬将它摆回了原位。我目送红棉袄隐没于家门后,眼神流转望向木
兰,枝头有点点生机涌现,心里的雪就化了。
稚嫩得看不清掌纹的手,和陨落的腐朽的花,一种骇然的,纯粹的美,就这么盈在了我面前。
残花开不败,新花不登台。后者会永远记住它被花萼包裹时,透过缝隙,看见前者对抗风雪的模样。待到苏醒,它会在仅剩不多的几缕香痕中,失落,铭记,牺牲,最终以独特的方式,永生。
莫文蔚有首歌叫《忽然之间》,本是纪念台湾921大地震而特地创作的歌曲。周耀辉有句歌词写得真好:“而现在,就算时针都停摆,就算生命像尘埃,分不开,我们
也许反而更相信爱。”
谁说不是呢?
爱与死亡的意义,从来都是成正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