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还要从前天说起。
那天我拿着我的体检单子,去人民医院进行教师资格证认定体检。祖母与我同行,检查她的一项超标的指标。
等我全部体检完,又另外挂了个号,坐在门诊科等着看脱发的时候,父亲在微信里发了一条消息,说是已经在给祖母办理住院手续了。
在我人生的这一本小字典里,“住院"这两个字,其地位足以撼天动地了。
我坐了三十多站路,来到第三医院肝脏科,父亲引着我在一条漫长的走廊穿行。来来往往的病人,佝偻着背扶着腰,有的刚睡醒,脸虚肿,顶上的廊灯映射在地板上,像两根线一样,把所有人的躯体,病痛,穿在一起。
来来往往的医护,面庞皆似象牙一般洁白,蓝色帽子拢着浓密的黑发,从容镇定。所以当我走进病房,看见祖母黝黑的面庞枕在那个印着三院红字的枕头上的时候眼睛好像被灼伤了一样,禁不住就要流眼泪,还好父亲说道,情况不严重,住院只是为了观察情况。
昨日父母皆要工作,不愿歇下来废掉全勤奖,五点将我载至医院,让我八点带着祖母去做心电图和CT。心电图进程很快,但CT足足花了两个钟头,才轮到我们。医院的号码安排得不科学,共有六号门,每个门都有1-30号,有些门做得快,进到18,有些人见18不是自己的名字,便跑去服务台和工作人员理论,之后又出现了体检不需挂号的现象,还有等两个钟头最后发现科室挂错了的现象,于是砸门的砸门,理论的理论,投诉的投诉整个大厅乱成一锅粥。我揽着矮了一个头的祖母,像两根高矮竹竿竖在田野之外。还好最后顺利把CT做完了。
作为一个农村人,窄小的视野让我本能地惧怕“医院”这个沾染着“交际"色彩的地方。昨天过后,我想着,以后自己一个人就算孤独终老了,我也会自己一个人来看病了。我不仅会自己一个人看病,还会带着人看病了。
四点半医生来查房,说到奶奶的病症,他说有可能因为很多,遗传、病毒、感染、心理压力、内分泌、劳累等等,然后很和气地问我奶奶,是不是年轻的时候心理压力很大。祖母说,十六岁丧母,家里兄弟姐妹五个,自己排行老三,念小学,抱着老五念,小学没有念完,至今自己的名字都写不成样子。望着登记处三个发光大字,它们识得她,她不认识它们。壮年丧夫,一个人操持着七八亩地的麦冬草,卖了钱全部给儿子,平日里别人叫她出去做工,她也去,这样就不用问家里面要菜钱了,孙女想吃菜的时候就可以随便吃了。夏天四点便出门,天黑透了,快到八点再回家。孙女叫她不要做,可是七八亩田在那里,哪一亩长了杂草,同村的都要说道的。
如果苦是一种病,从那个时代蹚过来的祖母简直是病到了骨子里。
七点钟父亲驱车接我回家。
路上他说,奶奶出去做活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有人叫总是不拒绝。我说祖母性格如此,她从小就跟我说做人要有情有义,如果她不帮人家,她怕来年我们自己卖麦冬草没有人来帮忙。父亲赌气一般说道,你不会把她通讯录里面的人全部拉黑吗?
我说道,杏花村就这么大,外面那些村落离这里也不远,真想请她做工的人,再远都会跑过来请她的。父亲没有回答我。
祖母跑出去做活,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不愿意向爸妈要钱,她觉得自己有手有脚,也不愿意求别人。也许是之前爷爷生病,欠债欠怕了,现在总想着自力更生,自己攒钱,但又因为太爱我们,所以总是留不住钱,一直把钱花在我们的饭上。顿顿有肉,餐餐有汤,有时恨不得还要批发几袋子牛排给我打牙祭。我跟祖母说了,入学奖学金,我一分都不要,全部给她,条件是不能再出去做工了。她点头了。
可是她没有守约。
今日母亲去了医院,本想和医生沟通一下具体病情,但是没有预约体检,所以只能后天再检。母亲让我后天再去,晚上再回来教课。
我有的时候真的很遗憾,自己没有变成更厉害的大人。
没有赚很多钱,给家人底气;没有很高的地位,给家人撑腰;没有像同龄人那样,生儿育女,让祖母看到她一直希望看到的一幕;没有体谅家人,没有负起责任,没有洗碗,没有扫地,没有帮忙做农活,没有帮他们买新衣服,没有给他们做一顿好菜......
如果老天爷可以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会用我剩下来的日子好好弥补这些遗憾..